張鵬云 李昱 林強)“筋斗云”、“千里眼”、“七十二變”……這些不是《西游記》里才有,如今這些“黑科技”已被廣泛應用于長江的航道養護和服務之中。
隨著長江南京以下12.5米深水航道的開通,長江江蘇段成為全國內河通航密度最高、航運最繁忙的水域。在這條黃金水道鉆石段,無人機、數字航道、空間數據庫等高科技硬核,悄然融入長江航運現代化發展,為航道養護服務提供強大的技術支撐。
無人機、船——“筋斗云”無死角征服盲區
長江南京以下深水航道共有90處水上水下整治建筑物,需要全面監測,定期“體檢”、問診把脈、對癥下藥,由于數量多、環境復雜,維護難度極大。采用傳統監測手段,只能靠人岸上走、小艇岸邊摸,費時、費力、死角多。
通過引入無人機、無人船等先進技術,實現了立體化觀測,解決了傳統觀測難題,不但降低了安全風險,還極大提高了效率,提升了觀測效果。以往一個測量隊十幾天的工作量,如今靠無人機、無人船,一天就可以完成。“如今的觀測效率,就像孫悟空的‘筋斗云’,想觀測哪兒就能去到哪兒。”長江南京航道局相關負責人介紹,后期通過軟件處理,還能夠得到三維模型,可以直觀、定量評估整治建筑物效能。
數字航道——“千里眼、順風耳、智能錦囊”,航道監測必備神器
深水航道里程長、汊道多、尺度大、變化大,需要及時、準確了解現場情況,及時采取相應措施,保證航道暢通。數字航道應用,完美匹配12.5米深水航道,成為長江下游的靚麗名片。長江南京航道局同志展示了數字航道的幾樣神兵利器。
“千里眼”遠程看。基于“物聯網”,安裝傳感器,實現了航標、水位、船舶、凈空高度、風霧情等通航要素24小時遠程動態監控。管理者如同長出了一雙“千里眼”,足不出戶洞悉千里之外航道情況。
“順風耳”現場管。基于“互聯網+”,安裝船載終端,工作船舶遠程接收調度指令,實時回傳工作情況。船舶如同安裝了一對“順風耳”,指令遠在天涯,響應近在咫尺。
“智能錦囊”走著用。基于移動通訊技術,開發數字航道APP,把航道數據裝進口袋,實現航道圖實時查看,航道信息實時獲取,高效輔助作業。航道人有了“智能錦囊”,隨時隨地、每時每刻掌握航道情況,全力維護好、管理好航道。
微服務——“七十二變”,想要的服務只要一聲“變”
孫悟空有拿手絕技“七十二變”,現代化的航道服務更是神通廣大。“微服務”項目,可謂創新成果提升服務水平的典范。通過免費向社會開放航道圖、航標、水位等5類數據,融入各類優質航運互聯網平臺,實現無微不至、無處不在。
據了解,進江海輪通過“江海智行”APP,可以自動更新最新的航道圖、航道尺度和水位信息,以及收到航道部門推送的智能語音通告,及時、豐富的航道信息讓航行安全得到有效保障;通過微信小程序“E鍵通”功能,可以快速查詢目的地“在哪里”,根據不同船型推薦“怎么走”,直接解決了過往行輪最關心的“最后一公里”問題;打開“長江匯”APP,各港埠水位、各區段航道尺度等信息專版顯示,既給船民帶來輪便利,也給商家帶來了流量,實現多贏;船公司登錄“船訊網”,打開“長江航道”圖層,航道圖與谷歌地圖無縫銜接,航道、航路、水深、碼頭、橋梁、港區道路……綜合交通體系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微服務”項目繼續向縱深發展,根據沿江地方和港航部門管理需求,提供個性化、定制化服務。已經為江蘇省交通運輸廳錨調中心、江蘇海事指揮中心實時更新最新航道數據,航道圖、水深、水位均與航道部門實現同步更新,錨泊調度、安全監管實現“看圖說話”、有理有據,“數據煙囪”、“數據孤島”已成為過去式。目前,正在與南京市大數據管理局共建的“智慧揚子江”項目,將為危化品綜合交通運輸全過程監管、市民取水安全實時監測提供技術支持,共抓長江大保護,區域性協同發展正在進行時。
據統計,“微服務”接口累計年均調用20萬余次以上,日均訪問IP在8萬左右,獲得了巨大的社會效益,得到航運單位一致好評。“微服務”項目通過無微不至、無處不在的服務,讓長江水運用戶得到及時、準確的航道信息。
空間數據庫——航道前世今生,“最強大腦”一覽無余
長江航道部門長年累月從事航道監測工作,檔案館里封存的上萬幅歷史航道圖,隨著“大數據”技術的發展,煥發出新的生命。通過掃描、配準、數字化采集,按照統一規范錄入空間數據庫,實現長達數十年航道水下地形的時空演變分析。既能回溯幾十年的航道演變,回眸航道的“前世”,感知“今生”, 今后還將利用深度學習模型預測“來世”,推演航道演變趨勢。
在這個“最強大腦”里儲存的航道圖隨用隨取。一位老測量隊長觀看空間數據庫后激動地表示:“從沒想到我幾十年前手繪的航道圖,現在能在電腦上看到,而且跟動畫片一樣,直觀明了。看到航道經過整治,越來越好,我很欣慰。我年輕時手繪的航道圖,又了新的生命。一江春水付東流嗎,歷史測圖現新春!”
有了這些“黑科技”硬核,為長江航道養護服務工作安上了“三頭六臂”,也為黃金水道的交通發展和長江經濟帶建設注入源源動力。
00米長超大型集裝箱船舶EVER GIVEN“長賜”輪,在蘇伊士運河擱淺的第6天。
這艘驚動了全世界的世界最大級別的大型集裝箱船舶船尾開始擺正。
最新消息消息顯示,該輪的船首向已經出現大幅轉動,這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但另有報道稱該輪船體發現破裂,船底有大量石頭。但對這艘超大型船舶來講可能是一個極為不好的消息。
根據船訊網為信德海事網提供的最新消息顯示,從北京時間3月29日1013開始到到1431,EVER GIVEN輪的船首向出現大幅變動,從此前的031度變成了011度。
信德海事
Ever Given輪動了!
視頻號
數據來源:船訊網
這意味著該輪的起浮工作取得重大進展。
目前多艘拖輪仍在努試圖將這艘超大型船舶回到航道中央。
蘇伊士運河管理局在北京時間3月29日下午1400發布正式聲明稱,目前EVER GIVEN輪的航向已經被修正了80%。船尾距岸的距離從此前的4米增加到了102米。
接下來將等到當地時間的1130左右(也就是北京時間的1730左右)左右的高潮時將船舶拖到航道中。這意味著目前該輪并沒有徹底脫淺。(相關最新消息,信德海事網會在留言中置頂更新,也請關注信德海事網網頁端www.xindemarinenews.com留意最新消息)
船體出現破損
另據彭博社、《華盛頓周刊》等多家外媒報道,當地時間28日,擱淺貨船經營方貝仕船舶管理公司(Bernhard Schulte Shipmanagement)的發言人表示,蘇伊士運河擱淺貨船船頭受損,兩個隔艙已經進水。目前正在用抽水機進行排水,情況穩定。另根據路透社援引SCA消息人士的話說,更令情況復雜的是,在船首下方發現了大量巖石。
這意味著,該輪最終脫淺后可能還將被滯留在埃及進行長時間的調查并最終到附近船廠進行檢查和修理。短時間內,這艘超大型集裝箱船舶將不太可能投入運營。
另外需要值得注意的是,即使EVER GIVEN最終脫淺,航道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休整和梳理,這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此外,據BBC消息,目前還有大約367艘(彭博社的數據為453艘,這可能是因為統計口徑不同所導致的)船舶被堵在蘇伊士運河兩段和航道內,正式復航后大量積壓船舶的疏散也需要至少4-5天的時間。由于該運河約占全球貿易的12%,全球供應鏈已經受到疫情的影響,這意味著積壓的船舶對全球供應鏈來講仍然是一個巨大的壓力。
面臨巨額索賠
綜合《華爾街日報》、《金融時報》報道:“長賜”號在蘇伊士運河擱淺,導致每天有近100億美元的貨物運輸受阻,全球貿易和埃及財政收入均蒙受巨額損失。專家指,受影響船隻和商家勢必向保險公司索賠,保險公司則向“長賜”號船東、日本正榮汽船公司索賠,正榮汽船又會去找自己的保險公司,掀起錯綜復雜的法律戰。
信德海事
飛來橫禍:非洲監獄里的中國船員系列報道之一》
記者|陳龍 編輯|覃旭
原標題:中國船員的馬達加斯加無妄災獄
南部非洲,馬達加斯加的監獄,高溫炙烤,破敗如難民營。沒有好萊塢動畫里的美麗和浪漫,只有無法預料的危險。
一名吸食大麻的罪犯被拉出去受罰時,把獄警襲倒,跑回監獄后糾集了100多個犯人,與警方對峙。警方兩次增兵,鳴槍把犯人驅趕回牢,在混亂中把這個搗亂分子抓住。
如此驚險的場面,把監獄里的幾名中國船員嚇得半死。這些船員屬于FLYING號中國貨輪,自從遭遇無妄之災,囚禁非洲之后,終日提心吊膽。
"我們嚇壞了!"船員們向中國駐馬達加斯加大使館叫苦,"我們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好在經過大使館交涉,監獄方安慰他們說,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在這座離中國8300多公里的監獄,包括9名中國人在內的15名船員已經被囚禁了1年,接下來,還有4年難熬的刑期。
從周一到周五,15個人可以通過一部二手小米手機,與外界保持聯系。一名獄警專門為他們保管手機,使用時間為上午2小時,下午1.5小時,限于"電話房"內。
一切的災禍,來源于一次行蹤詭異的印度洋航行。這次航行讓中國貨輪FLYING號遭到馬達加斯加海軍幾次偵查。經過深夜數小時的追擊和槍炮襲擊,FLYING被俘。17名船員被拘押于港口城市圖阿馬西納(Toamasina)的監獄。除了2名關鍵船員趁治療槍傷之機逃回國內,剩下15人均被判刑5年。
這艘隸屬于福建船東的普通貨輪,涉嫌在2015年多次前往馬達加斯加走私珍稀紅木,其后更改船名,2018年10月企圖再次前往。他們在印度洋上謹慎窺伺,逡巡不前。殊不知,馬達加斯加軍方已經布好了一張逮捕大網。
走私背后的多個集團老板深藏不露,15名臨時上船的中國、緬甸、孟加拉籍船員,卻成了替罪羊。他們身處環境惡劣的非洲監獄,與傳染病、死亡、暴亂為伴。
FLYING貨輪被囚禁在馬達加斯加的15名船員合影,含9名中國人,4名孟加拉人,2名緬甸人。攝于2019年7月
這是一場既魔幻又冤屈的牢獄之災。船員們原本只是海上晝夜辛勞,搏命換個辛苦錢,突然之間成了萬里之外的替罪羊。至今,他們在獄中通過"電話時間"向外界訴冤、求助,"我們是無辜的,我們要公正審判。"
最初接到船東指令,前往印度洋的時候,大副申文波并未覺得異常。此時FLYING貨輪剛在新加坡加完油。"跑一個長航次,三四個月就能回來。"申文波想,這很正常。
申文波2018年8月初從香港登船。他畢業于江蘇海事職業技術學院,做海員9年,在臺灣四維、中國外運長航、上海維馬等大公司服務過。上一家大公司答應給他升職大副,但需要先到外面豐富一下資歷。于是他在航運在線船員招聘網投了簡歷,經大連華商船務有限公司派遣,聯系上FLYING,8月3日簽了上船協議,擔任大副。
FLYING的船東是福州民豐船務有限公司,老板叫楊建豐。但這艘船的體系文件屬于香港海凌船務有限公司,背后控制者則是香港蓮華國際貿易有限公司。因此,上船協議上,蓋著香港蓮華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的章,而楊建豐,只是承運商。國際航運中,船舶背后的利益主體通常都如此復雜,船員們對此也習以為常。
FLYING,IMO號:9163051,不算一艘大船,長97米,寬17米,載重6223噸,掛巴拿馬國旗。在申文波的從業經驗中,商船注冊背景復雜,多是為了規避風險,而掛巴拿馬國旗,主要是為了少繳稅,"這都正常,都不影響正常航運。"
前兩個月,FLYING往返于一條小東南亞航線——在香港裝廢棄家電等廢鐵(steelscrap),到越南富美卸貨,再去越南峴港裝木薯運往中國東莞,卸完貨后放空回香港,再從香港裝廢鐵……有人告訴他,他上船前,這條船還從越南裝白沙,運到臺灣,接著去了廈門修船。
一切看起來都太正常了,以至于讓后面的印度洋之旅顯得那么詭異。
2018年10月3日,FLYING停靠越南峴港。船東下達指令,前往新加坡加油。10月6日,FLYING載著17名船員離開新加坡,往印度洋駛去。指令的大概意思,是去裝一批木材。申文波說,"我跑了10年航運了,臨時改變航線,這在航運界沒有任何問題和可疑。"
FLYING是一艘老船。三管輪符偉剛常常在高溫、高分貝、滿是油污的機艙里工作。行駛途中,主機時常冒黑煙,幾乎要拉缸,不得不停在公海上修船。
10月26日,FLYING在馬達加斯加(以下簡稱"馬國")附近海域拋錨。那是一片空曠、沒有管控的海域,在馬國12海里以外的公海上。拋錨的原因,船長于天財說,在等航次指令、貨物信息、代理信息等。
FLYING貨輪近景,約攝于2016年。圖片來自公共船舶數據網船訊網。
一周之后的11月初,附近突然駛來一艘馬達加斯加執法船。于天財報告船東楊建豐后,得到的指令是立刻起錨航行。船東代表,也是船東的姐夫胡敬運,通知輪機長蔡擁軍立即去機艙備車(航海術語,啟動主機)。
符偉剛聽說"有條船在追我們",詢問原因,胡敬運說是海盜船。他跑出去看,覺得不像海盜,船上還插著國旗。于天財解釋,可能那片水域不允許拋錨,"馬國人比較腐敗,一上來就會問你要錢。"
接下來,他們在印度洋上漂航了一個半月。本來已經遠離馬達加斯加,身處100多海里外的印度洋深處,但11月底的一個白天,在甲板上工作的船員發現,一架灰綠色的小軍機低空駛來,圍著貨輪盤旋了幾圈,還帶著閃光,船員們覺得應該是在拍照。
這次,船員們開始警覺,大家議論紛紛,懷疑這次航行有問題。"在開闊的海域已經有過一次執法船來查我們。為什么我們不接受檢查,要逃?這次又有軍機來拍我們,為什么?"大家要求船長問船東,"是不是這次航行有什么問題?"
楊建豐回復,第一次逃走,是因為航次指令還沒定,拋錨不合法,"馬國很腐敗,一旦被抓,可能會被扣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接受檢查了"。對于軍機偵查,他說可能是有軍演。楊建豐讓大家別太擔心,"如果手續不全,我們就不會再進入馬國海域,再進去就是合法的了。"
這樣,FLYING一直無頭無腦地漂航在印度洋上,百無聊賴。2018年12月15日,船長接到指令:航次取消,立刻返航回國。大家歡呼雀躍。船上淡水和燃油已經所剩不多,再這樣耗下去,恐怕連中國、新加坡都到不了。
貨輪往新加坡方向行駛了一天。但16日晚上,船長接到指令:掉頭返回馬達加斯加。申文波不滿了。他憑直覺,認為這次航行有問題,返回馬國有危險。
"航次指令、代理信息、貨物信息都不明,為什么要回去?"前兩次與執法船、軍機的遭遇,已經讓全體船員產生了質疑。但船長于天財堅決執行船東指令。"我是船長,我就執行公司指令,合不合法我不知道,船東讓我開過來,我就開過來。"事后于天財如此回應指責。
但申文波不認同。"船長是船舶第一責任人,你有權力拒絕船東的指令。指令不必公示給大家,但你有義務甄別航次合不合法。船東讓你去做違法的事情,你就帶著全體船員去做嗎?"
16日夜間突然調轉船頭時,未值班的許多船員都在睡覺,他們并不知道船又開往馬國。17日,申文波組織開了一個會,帶領全體船員寫了一紙聲明,要求船長出示航次指令、代理信息、貨物信息等書面材料,以證明航次的合法,否則當場辭職。大家紛紛簽字按手印,申文波一同交上去的還有解職報告。船長于天財上報后,船東楊建豐立即同意了申文波的解職。
符偉剛說,于天財不是那種正規船長,他本只有一個水手的資歷。"可能他心虛,怕得罪了船東,以后在這兒沒法干船長。"當天的聲明書上,符偉剛第三個簽名。
12月18日凌晨,FLYING航行在平靜的印度洋海面。17名船員各司其職,機工和水手三班倒,許多船員沉沉入睡。
早上五六點,在二層房間睡覺的符偉剛被槍聲驚醒了。子彈打在鐵板上,讓大家膽戰心驚。"都開槍了,這很危險啊。"符偉剛有點發抖,不時問"在哪邊",有人回答,"在右舷。"
"叭—叭—叭,"子彈打穿了船體鐵板。符偉剛提議躲一躲,大家就趕緊縮著身子,跑到船中間的洗澡間里。"他們的子彈威力很大,水密門有一公分厚,都能打透。我們船員哪經歷過這種事情,當時大家都嚇傻了。"申文波說,生活區的洗澡間有好幾層鋼板,相對安全。
大副申文波,是15名船員中經驗較豐富、懂航運規則的船員。符偉剛弟弟于2019年4月赴馬探監期間拍攝。
實際上,當天凌晨兩三點時,一艘馬國執法船就迎頭而來了。船長于天財和船東姐夫胡敬運立刻上了駕駛臺,聯系楊建豐后,調轉船頭逃跑。到對方開槍時,追擊已經持續了3個多小時。
深夜兩船相遇時,相隔三四海里。"我們的船航速10節,既是平時正常航速,也是最大航速;馬國執法船也是10節左右,它的參數比我們略高一點。"申文波說,這個距離,要追上得三四個小時。
到兩船相距不到100米時,對方才密集開槍。子彈不斷射來,符偉剛在洗澡間覺得"就像放鞭炮的聲音"。槍擊持續了1個小時左右,曾當過兵的水手耿鍵估計,子彈打了100發以上。到后來,對方又發射了火箭炮,像很大的炮仗,"一下打到船上,感覺整個船都震動起來了,許多人嚇蒙了。"符偉剛現在仍心有余悸。
火箭炮震壞了機艙的電力系統,胡敬運讓符偉剛趕緊去修。符偉剛想,如果這次被海盜抓住,大家可能就完蛋了。他冒著子彈,硬著頭皮往下走。船上滿地狼藉,全是碎玻璃,各種警報聲大作。下到機艙后,電力已經恢復了,他就躲在機艙內。
在此期間,于天財和胡敬運一直在駕駛臺。子彈打進來,他們也不管不顧,拼命地逃。正在通過衛星電話向大使館求救的胡敬運,遭到子彈密集襲擊,三顆子彈擦傷了他的肚皮,還有一粒子彈擊中左大腿。二副劉延忠走過過道時,穿透水密門的一顆子彈的彈片飛入他的屁股……
受傷后,胡敬運跑下來,對瑟縮如雞的船員說,"打槍打這么厲害,肯定不是馬國政府,肯定是海盜。政府軍也不可能說這樣打我們。"符偉剛覺得,可能真是海盜。
兩船幾乎并行了,對方開始噴射水槍。水槍壓力很大,能打十幾米高,整個駕駛臺全濕了。遭到灌水后,駕駛臺電路短路失控,主機也停了。符偉剛怕海盜,準備再去啟動主機。這時,船長于天財喊道,"停車吧,我們投降!"
示意投降后,17名船員走出生活區,到甲板上列隊,舉起雙手,等待對方登船。
對方從舷梯登上甲板,船員們看到約15名穿迷彩、手持槍的士兵。他們說,"我們不是海盜,我們是馬達加斯加海軍。"
符偉剛反倒不像先前那么害怕了,"覺得軍人應該不會對我們作出過分舉動,最起碼不會像海盜一樣把你們綁在一塊,不給飯吃。"
除了兩名看守,其他士兵都走進了船員生活區,其中一些士兵光著腳。隨后,FLYING被押送駛往馬達加斯加。晚上,船員們被集體押到餐廳睡覺,有人去上廁所或拿被子,才發現所有房間都被搜刮一空。"房間里的個人物品,電腦、手機、現金、項鏈、手表,都被拿走了。"
馬國士兵很窮,他們連剃須刀、拖鞋都要。"53歲的廚師陳旭東說,這些東西,士兵們都據為私有,靠岸后并沒上交。"走的時候把我們的運動鞋,一人一雙全部穿上了。"
2018年12月20日,被俘的FLYING船停靠馬國圖阿馬西港。這是該國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除首都以外的第二大城市。
被馬國政府俘獲并沒收后,停泊在Toamasina港的FLYING貨輪。在當地比較顯眼。
第二天,一批海軍和政府官員上船,讓船長帶領著檢查了船舶。17名船員的海員證、護照一律被沒收,他們還被采集了照片。隨后兩三天,船員們被逐一審問,然后又被送回船上。接下來的20多天,船員們就在船上自由活動,只有兩名士兵在船下站崗。
受傷的胡敬運和劉延忠,先于FLYING被送上岸救治。10天后,他們也被送回船上。2019年1月17日,有律師、警察和海關人員等4個人上船,將2人帶走。"不是保外就醫,說是繼續治療,做手術,因為之前槍傷子彈還沒取出來,X光片子上看得到。"從那以后,船東姐夫、二副兩人就和其他15名船員失去了聯系。
2019年2月6日,剩下的15名船員突然被警察帶下船,沒有任何解釋。他們以為是審問,沒想到被一輛車直接拉到監獄。
初期審訊期間,馬國警方詢問的無非是"來干什么"。大家回答不出來,因為船東一直沒告知。借著簡單的英語,加上一名當地的中文翻譯,船員們投訴士兵搶走了大家的財物,"我們中國船員怎么能沒有手機呢?"但警方裝作聽不懂。
警方問,"海上追你們的時候,我們一直用VTF(雙向甚高頻無線電話)喊話,讓你們停下來,為什么不停?"船員們蒙了,"你喊話是給駕駛臺喊的,只有船長和船東姐夫聽得到。我們躲在洗澡間里。我們也很無辜,都嚇傻了,覺得沒命了,怎么聽得見?"
無論如何,船員們也很想知道,FLYING到底因為什么事遭到馬國追擊,又為何逮捕船員。審訊時,馬國警察說,"你們這條船2015年、2016年來我國走私紅木,""這次來也是來走私紅木的",并指控船員涉嫌犯罪。從此之后,船員們陸續聽聞了一些信息,才對FLYING的"前科"有所了解。可是,這跟船員有什么關系?
2019年3月27日,馬國法庭對15名船員做了一審判決。判決書顯示,除指控船員拒絕服從和逃走,更嚴重的是"無害通過"(Le passage de non inoffensif),即非法入境罪。他們被判有罪,除每人5250萬馬達加斯加法郎的罰款、沒收船舶及貨物,15名船員均被判刑5年。
判決書上,還有專門針對胡敬運、劉延忠的判決。他們的刑期分別多了6個月。這時,15名船員才知道,在外手術期間,因為馬國醫療條件有限,胡敬運和劉延忠在律師的操作下辦了保外就醫,前往第三國治療,之后趁機逃回了中國。
船舶被扣后,船員們立刻就聯系了船東楊建豐。楊建豐說,會全力解救船員,讓大家安全回國。他出錢為大家聘請了律師。后來大家判斷,1月17日離船后大家尚且自由,2月6日突然無理由被捕入獄,可能就是胡、劉二人假借"保外就醫"偷渡回國而激怒馬國警方的后果。"船東姐夫是最關鍵的人物,他和船東有著最直接的關系。他一逃走,馬國警方就把我們抓捕入獄,判刑。"申文波說。
直到大半年后,他們才通過電話聯系上劉延忠。從他那里得知,外交部門和外事部門都知道這個事情了,每個船員家屬也都被打過招呼了。劉延忠被限制出行,離開老家煙臺必須報備,"大概意思是說,你已經回來了,在家好好養傷就行了。其他事情就不用管了。"
劉延忠則表示自己很擔心其他船員,他說自己3月坐飛機回的國,"正常入境",回來后也"損失嚴重",沒得到船東的補償,還被船東拉黑了。但對于1月17日離船后發生了什么,他們怎么出境回國的,他不肯說。
2019年10月13日,該案在馬國被二審維持原判,并且對胡、劉二人追加了"國際通緝令"。
2019年2月6日那天,船員們被從船上送進監獄時,還以為是個難民營。"里面有生火做飯的,有一個大操場,操場上有球門。來回走動的都是衣衫襤褸的人。"直到晚上,看到房里的情景,他們才知道這是監獄。
第二天他們吶喊,抗議馬國警方沒有說明、手續和審判就把他們抓捕入獄,獄警鳴槍震懾,監獄領導出面解釋。
后來大使館曾派人來,稱完全了解情況,勸他們不要鬧事,會跟馬國交涉,要求公正審判。而船東楊建豐、巫秀青夫婦也一再承諾,"不惜傾家蕩產",會全力營救。
中國駐馬大使館保證了受困船員的基本人道主義待遇,除了敦促救治胡敬運、劉延忠,要求楊建豐提供基本的伙食,還保證了15名船員在獄中的通訊。船員們花1000塊錢,托一位華人餐館老板幫忙買了一部二手小米手機,用他的護照辦了電話卡。他們注冊了一個微信。
一年來,15個人就用這一部手機與外界聯系。監獄里有一個"電話房",手機由一名獄警專門保管和充電,周一到周五每天上午、下午,他們有三個半小時的使用權限。打電話期間,獄警就在外面打牌。
之前FLYING被馬國海軍押送到圖阿馬西納港后,15名船員一直被限制在船上。直到船長姐夫胡敬運、二副劉延忠疑似被船東"偷渡"回國,大家才被莫名其妙送入監獄。其間,大家的境況相對還可以,以為調查清楚后就能回國,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家里人,怕他們擔心。
Toamasina監獄白天放風場景,放風時間為上午8點至下午4點半,近處鐵板為廁所門。
2月,正月初七這天,大管輪徐進澤的妻子收到一條"英文短信",拿給20歲的女兒徐麗麗看,發現是拼音。聯系上輪機長蔡擁軍的女兒蔡曉琳,她們才知道出了事。許多家屬都是通過蔡曉琳知道消息的,包括水手長孟范義之子孟朝生。
孟范義是吉林省吉林市蛟河人,十幾年前在老家開廠子生意失敗,欠下巨債。孟朝生說,十幾年來,父親獨自一人掙錢還債,幾乎打過所有的臨工。
年齡大了,在國內不好找活干,2015年,孟范義找中介關系出國勞務,去了馬來西亞做建筑工。2016年,因為出國勞務的年齡限制,他開始考慮當海員。2017年,51歲的孟范義在山東一個學校考了海員證,隨后通過大連華商勞務公司上了FLYING。因為吃苦耐勞、腦筋靈活,一年后,他當上了水手長。其間,他回家休假一次。2018年10月7日,他坐飛機趕到新加坡,登上了FLYING去往馬達加斯加的航次。
符偉剛2011年從四川交通職業技術學院輪機工專業畢業,實習期間跑中日韓航線,見識到了海員工作的辛苦,他曾在韓國海域一下午暈船嘔吐四次,吐出了血絲。2013年10月,他的一個大學同學所在的貨輪在印度洋遭遇氣旋而沉沒,17名中國船員在救生筏上漂泊24小時,才遇島得救。央視《朝聞天下》報道后,此事讓符偉剛更怕出海。
但2014年,母親得重病要花錢,他不得不上船,干到2017年10月。之后過完年,他通過大連華商勞務公司派遣,上了FLYING。
"航海就是這樣,船不會來找人,是人去找船。"孟朝生說,"比如這個船在新加坡靠港5天,人正好休假結束,就飛到那里去上船。"10月7日,正好是FLYING離開新加坡前的最后一天。
直到過年,孟范義的家人才發現他失聯了。"打電話、微信,找船長,找勞務公司,所有的方式都聯系不上他。"孟朝生還查了航線數據,顯示船停在一個地方。直到春節后,15名船員入獄,境況惡化,蔡擁軍率先聯系家人,并讓女兒蔡曉琳通知有聯系方式的家屬。
2019年4月,孟朝生和符偉剛的弟弟符瑞峰作為家屬代表,飛到馬達加斯加探監。"那個關押、生活條件,很難用語言形容。"孟朝生說,"就像是中國的垃圾場。"
這是一個關押著1000多人的監獄,此前從沒有中國犯人。每天早上8點開牢門,犯人們獲準在院子里待著,大家盡量找陰涼;下午4點半再進悶熱的牢房,度過長夜。
牢房里三四十度的高溫,100多個人住在60多平米的陰暗屋子里,一盞15瓦的白熾燈24小時亮著,每人只有1米×2米的水泥地面,在上面鋪上床墊和涼席。"晚上睡覺,人都是緊貼著的,翻個身都會壓到別人。"申文波說,剛來時,大家都起了熱痱子,周圍人普遍患有濕疹等各種皮膚病。
探訪室相見那一刻,大家都哭了,包括4名孟加拉船員和2名緬甸船員。"他們沒有經受過這種生活條件。而且他們覺得沒有犯任何錯誤。如果本身犯了法,心理上也沒有那么大的落差。"孟朝生說,他完全能理解這種心情,"可見對他們的心理是一種極大的摧殘,有的甚至有些崩潰了。"
孟加拉和緬甸在馬達加斯加都沒有大使館。孟加拉駐毛里求斯的使館人員曾來探望,緬甸只能與北京聯系。"他們肯定沒有什么辦法,"一名船員說,"因為是中國的貨輪、中國的老板,他們也只能向中國求助。"
那次探監,孟朝生和符瑞峰給大家買了價值人民幣1000多元的物資。好在當地物價便宜,船東楊建豐通過一家當地的華人餐館,為每人提供一天兩頓飯,以及一瓶礦泉水。
監獄里沒有任何個人儲物空間,家人送去的錢,要隨時揣在身上。孟朝生看到,獄警兇狠地懲罰犯人,當地人犯了錯,就會被打到跪下認錯。即使洗澡、上廁所,獄警也隨時都會找到理由懲罰犯人,通常有抽手背、敲后腳背、抽后背等處罰。但他們很樂意收中國人的小費,"只要給幾塊錢人民幣,什么都好說。"
"衣服都沒有,一件衣服要穿幾個月。"孟朝生感嘆,監獄里連能喝的水都沒有,"一缸水要洗澡、洗毛巾、刷牙、洗臉,循環利用。"那一瓶礦泉水,白天在院子放風時,船員們都要隨手拿著。
從2019年3月到7月,船員家屬三次前往福州尋找船東楊建豐、巫秀青夫婦,催促他們拯救船員。
見到楊建豐、巫秀青夫婦時,家屬們詢問"2015年走私紅木"一事,楊建豐夫婦稱,那是馬國政府想要錢,胡亂扣的罪名。他稱自己有能力,會花錢把船員們救回來。但問及這一次去拉什么貨,他不回答。
楊建豐看起來信誓旦旦、態度誠懇,招待女家屬住在家中,報銷來回車票,還給船員補發了1月、2月的工資,讓家屬們放心回家等消息。
孟朝生和符瑞峰去探監時,巫秀青還讓他們給船員捎去一批藥物。符瑞峰說,"那時看起來她態度很好,內心也有自責。"另一方面,楊建豐夫婦也打算與馬國方面談判,兩名家屬正好可以作為他們的代表。
原來,大使館聯系了馬國當地的一位華商僑領,希望他作為中間人,為楊建豐和馬國政府牽線談判。五、六月間,巫秀青與申文波通話時,曾責怪馬國政府"不開價","現在就是贖金的問題。他們如果開價的話,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趕緊把你們贖回來。"
使館人員也曾到監獄看望船員,表示船員們都是普通打工的,船東是第一責任人。大使館非常重視,也已和馬國政府交涉。
船員徐進澤說,如果只是楊建豐一面之詞,他們不一定相信,但使館人員的話讓他們安心了許多,大家就耐心等待。
但是,7月份開始,巫秀青徹底隱身,楊建豐則表示"談判失敗","對方開出的是一個天文數字,我就是傾家蕩產也出不起。"符瑞峰說,楊建豐曾經告訴他,華商僑領轉告了一個價錢,但卻不能保證成功放人,但楊建豐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打包方案",對方辦不到。談判失敗。
"之前說的可好了,后來知道都是騙我們。人家開了價,他到現在一分錢都沒出。"申文波生氣地說,"他們是說人話不干人事的那種。"現在,楊建豐常常不接電話,近乎失聯。
船員們每次只能打電話給大使館,讓大使館通知楊建豐,才能和楊建豐說上兩三分鐘的話。"船東不負責任,不管我們了。馬國的司法也不公正。近幾個月大使館對我們的事也沒什么動作了。"水手李以印說,因為被騙,現在他們誰的話也不相信了。
2019年10月13日二審判決維持原判后,15名船員絕望了。那所監獄讓他們感到崩潰和恐怖。一天只有早餐和中餐,每頓提供一小勺,種類為木薯、白米、玉米粒、小綠豆中的一種。"只有20%的犯人有人送飯,其他人都骨瘦如柴。我們牢里有個男人,正常身高,體重不到60斤……"好在華人餐老板讓服務員幫忙送飯買藥,從不多收錢。
監獄里衛生狀況奇差,犯人普遍有皮膚病,傳染病人也沒有隔離,生病者只能得到少量藥物。常有犯人死去,"等醫生開個死亡證明,就用鋪蓋一卷,抬出去埋掉。"船員們很少與馬國犯人交流,除了語言障礙,還擔心傳染病。"實在不是我們不可憐他們,只是怕被傳染。"
監獄管理也很混亂,7月間,一名頗有勢力的罪犯在獄中吸食大麻,受罰時他襲擊了警察,跑回牢房后糾集100多人與獄警對峙,引發了一次暴亂。警方反擊兩次,朝天鳴槍,驅趕分流人群,才將其抓住。
船員們在監獄中度日如年,還焦心地記掛著家人。申文波的妻子李芳芳獨自在濰坊臨朐老家照顧4歲和8歲的兩個兒子,她在一家超市工作,月工資只有2000,卻要還3000的房貸。原本每月都有丈夫1萬3的工資,現在他還要問家里要錢,每月在監獄花銷1000多元。
大副申文波8歲的大兒子常因想念爸爸而哭。他常在紙上給爸爸“寫信”。
李芳芳感慨地說,楊建豐的女兒在加拿大留學,兒子上重點中學,"沒有人出面去讓他們負起責任。這世道,都是有能力的人護著有錢人,是不是?無辜的船員當替罪羊,在那邊頂罪、吃苦,誰管他們死活?"
申文波說,"我們已經問過國內律師,模糊之處太多,取證很難。我們白坐了5年牢,船東省了一大筆錢,什么懲罰都沒有!"他們想過在國內起訴船東,4月份赴馬國時,孟朝生曾帶去一份委托代理書,希望獲得原告們的授權,但監獄長看不懂中文,不允許把委托書帶進去。
申文波4歲的小兒子對爸爸還沒概念,8歲的大兒子經常在紙上給爸爸"寫信","我想你了,我們大家都在等著你。我們想得都快哭了。我們不想哭,我們有勇氣。你什么時候才來?"
他們還有4年刑期。"除了接受身體上的折磨,精神壓力非常大,非常想念家人。我們沒有希望了,但還是要自救。"申文波說,他變得脾氣暴躁,煩躁不安,"如果再這樣待下去,誰知道精神會不會崩潰,回去還是不是正常人?"
(文中孟朝生、符瑞峰、徐麗麗、蔡曉琳、李芳芳均為化名。)
FLYING號貨船上原有17名船員,船東代表胡敬運、二副劉延忠趁受傷救治期間逃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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