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外一刀 ...
醫大八院,神經外科。
俞銳仰在控制間的軟椅上休息,雙臂交疊搭在額間,薄薄的眼皮輕闔著,呼吸平穩緩慢,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三臺排期手術,兩臺急診手術,俞銳已經連軸轉了三十個小時。
實習醫生侯亮亮貓著腰從旁邊經過,開門關門都格外小心,生怕鬧出點動靜把他吵醒。
事實上,俞銳根本就沒睡著。
職業原因,他的睡眠一向很淺。
控制間外是手術室,備臺的護士正在消毒鋪單清點手術器械,動作間金屬磕碰的聲音冰涼刺耳,俞銳微蹙眉心,伸手往后抓了下頭發,露出額角一道不長不短,甚至不太明顯的舊疤。
大約又過了十多分鐘,侯亮亮扒開門縫壓低聲音叫他:“俞哥,里面準備得差不多了。”
睡著的人動也沒動。
“俞哥——”侯亮亮推門進來。
后面半句還沒來得及出口,矮柜上搭著的那條腿突然間落地,椅子上的人也隨即抻著胳膊挺身,給他嚇一跳。
“你沒睡著啊?”候亮亮瞪著眼睛問。
“沒睡,就瞇了一會兒。”俞銳擰著脖子左右活動兩圈,又緩了兩秒才睜眼,隨后便起身往洗手池方向走。
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他就沒有出過手術室,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湖藍色洗手衣。
十五分鐘后,俞銳半舉著雙手,一腳踏開手術室大門,沖各位同事點了點頭,示意大家手術開始。
這是他今天最后一臺腦瘤切除手術,患者是從鄰省外院連夜緊急送來的。
四腦室占位性病變,術前診斷查體,再結合腦CT以及各項檢查報告,俞銳只一眼便有了預判——髓母細胞瘤,一種近乎令人絕望的兒童惡性腫瘤。
因為病情進展太快,腫瘤目前已經壓迫神經功能區,導致病人出現幻聽幻嗅等異常反應。
手術迫在眉睫,半分都等不得。
按理說,這類手術當地三甲醫院也能做。只不過游離瘤體與腦干界面的難度極大,對術者的技術要求也高,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病人家屬往往會舍近求遠直奔北城。
八院神外即便放眼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且不論醫大名人堂多少人物跟這里都有淵源,單憑醫大已故老院長親手創立,當今醫學泰斗周遠清親自坐鎮,便足以彰顯出它的地位。
俞銳是八院神外的天才醫生,同時也是周遠清的關門弟子。
于所有人而言,無論在醫大還是在八院,俞銳都是堪比明星一樣的存在。
他二十三歲不到修完醫大八年,精通多國語言,發表編譯的論文無數,參與的課題項目也屢次獲獎。
不止如此。
畢業后,俞銳不僅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職業晉升,去年更是憑借獨創的動脈搭橋術成功斬獲國際神經外科青年醫師獎,成為八院乃至國內神外領域最年輕的一把刀。
切皮止血,上夾翻瓣,緊接著鉆孔開顱。
單就技術而言,這場手術完成得無可挑剔。無論是離斷血供,還是游離瘤體,甚至最后的吸附切除,俞銳手里的每一刀都穩穩落在它該落的地方,分毫不差。
手術結束,術中核磁檢測也同步完成,俞銳推開顯微鏡,跟大家打了聲招呼便起身離開手術室。
侯亮亮一臉崇拜地追出來,拍著馬屁道:“俞哥你就是我偶像,太牛了,幾乎百分之一百的切除率啊,簡直絕了!”
俞銳沒應。
術中七八個小時沒吃沒喝,俞銳此時站在飲水機前接連灌下好幾杯清水,嗓子才算勉強舒服了一些。
侯亮亮守在旁邊噼里啪啦說個不停,吵得他頭疼,俞銳喝完水捏掉紙杯,往他手里一塞,轉身就去了淋浴室。
“小猴子又拍馬屁呢,你偶像理你了嗎?”姜護士端著器械盤出來打趣他。
“我偶像面冷心熱。”侯亮亮歪在墻上盯著淋浴間的門,“況且就算是拍馬屁,我這也是發自肺腑的拍馬屁。”
姜護士笑著往外走,侯亮亮跟上去打聽情況:“對了姐姐,我這正選導師呢,你說俞哥能答應帶我嗎?”
“我估計夠嗆,你們醫大過來的,十個有九個都當他是偶像,排隊能排二里地去。”姜護士回頭瞅他一眼,“何況俞主任從不帶學生。”
說是這么說,等俞銳洗完澡出來,侯亮亮依舊毫不猶豫地貼上去,跟塊狗皮膏藥似的。
術后二十四小時尤其關鍵,俞銳到監護室查房,順便交待給住院醫一些術后護理的關鍵細節,最后才回到辦公室。
他剛進門還沒五分鐘,侯亮亮又捧著病歷夾進來找他簽字,俞銳接過掃了兩眼,隨后掏出胸口袋里一只藍色鋼筆。
像這種加墨鋼筆市面上基本已經淘汰了,俞銳手里那只看著也有些年頭,筆身掉漆嚴重,筆尖也磨損得厲害。
俞銳在紙面劃了兩道,鋼筆沒出墨,侯亮亮趕緊掏出自己的簽字筆獻殷勤:“俞哥用我這個吧。”
“不用。”俞銳擺手拒絕,扣上筆帽又甩了兩下才把名字簽上去。他問侯亮亮:“今晚是你值班?”
侯亮亮點頭說是。
俞銳將文件遞還給他,轉身脫了白大褂說:“我下班了,今晚手術的小女孩你看著點,有什么情況隨時打我電話。”
說完長臂一揮,抬腳就走。
“好咧,俞哥。”侯亮亮抱著病歷夾一路追到門口,最后目送他轉進拐角消失在走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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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六月,暑氣正盛。
醫院出來,俞銳隨手招來一輛出租,車里溫度打得很低,車門剛拉一半冷氣就糊了他一臉。
“師傅,麻煩去杏林苑。”俞銳坐到后排報出目的地。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他兩眼,方向盤往左掛了個彎。
車開以后,俞銳再沒說話,低著頭處理手機上積壓滿屏的信息。
拇指劃到最后,是沈梅英發來的語音。
俞銳點開語音條,傳來的卻是老院長中氣十足的嗔怒聲:你媽問你,最近什么時候回家吃飯?
俞銳怔了兩秒,頓時就樂了。
老實說,上了年紀的老院長也真是夠可愛的,每次叫他回家都冠冕堂皇地打著老教授的旗號。
這回更是干脆連自己的微信都不用了。
算算時間,他也的確有一陣子沒回去了,剛好明天休班,于是俞銳發給他爸:明天就回。
杏林苑嚴格來說離他父母那兒并不算遠,位置都在大學城,走路頂多也就二十多分鐘。只是他工作太忙,周末都少有休息的時候,更別說平時上班了。
透過后視鏡,前排司機邊開車邊來回來去地瞅他,憋了半天,最后還是沒忍住問:“你是醫大的學生?”
“不是。”俞銳按掉手機屏幕說,“我都畢業好多年了。”
“不太像。”司機有些驚訝,還很認真地又看了他一眼,“你這模樣,看著頂天也就二十五六。”
二十五六?他都已經三十二了。
俞銳笑笑沒再說話,轉頭看向窗外熱鬧的大學小吃街。
“你要去的是東院旁邊那個杏林苑是吧?”眼看都快到地方了,司機還在跟他確認。
俞銳‘嗯’了聲,說就是那個。
東院是八院的老院區,杏林苑是八院最早那批自建的家屬樓。周圍這片是大學城,醫大省大還有理工大都在附近。
俞銳大三就搬進了杏林苑,那會兒西院這邊還沒建好,住杏林苑自然是最方便不過的。
但現在不行了,西院和東院隔著二十多公里,新城區到老城區路又是最堵的。
不過即便是這樣,俞銳仍舊沒有半點要搬走的意思,寧愿路上來回來去地折騰,每天還得早起大半個小時。
跟有病似的。
所以不怪司機多嘴,大晚上從八院門口拉個人,繞半天又去了另頭的八院,十回有八回司機都會多問他兩句。
晚上十點剛過,正好趕上晚自習下課,大學城里擺攤的小商販和出來吃夜宵的學生把前后兩條路堵得水泄不通。
俞銳等得有些不耐煩,最后拍拍前方座椅靠背,示意司機停在路口,自己下車走回去。
杏林苑就在醫大南門的正對面。
樓齡雖老,位置卻清幽安靜。
俞銳住在六樓頂層,獨門獨戶,獨享一片大露臺,唯一缺點就是得爬梯上樓。
熬了兩天沒睡覺,倦意在推門進屋那一刻席卷全身,俞銳打著哈欠往里走,洗漱換衣全程都在打瞌睡,躺到床上幾乎沾枕就睡。
這一覺睡得很沉,以至于床頭手機都響完兩遍了,俞銳才跟夢游似的接起來。
“俞哥,701高速車禍,一輛大巴和一輛重卡相撞,車上有三十多個人受傷,救護車剛到院里。”
電話是侯亮亮打的。
他話還沒說完,俞銳就已經醒透了,邊穿衣服邊快速交代道:“通知休班的醫生回醫院,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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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急診大廳忙得人仰馬翻,救護車一輛接一輛拉著人往八院送。縱然八院離得不算遠,路上還是有兩名患者出現休克,送來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俞銳趕到時,走廊里擠滿了人,去世病人家屬癱坐在地上,吵鬧聲和哭喊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大鍋燴。
休班醫生全都被叫了回來,俞銳換好衣服出來,科室副主任陳放也已經到了。這種情況下,兩人連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戴著口罩彼此點了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俞銳接手的手術是最棘手的,穿透性顱腦損傷,患者是那位大巴車司機。
意外發生前,司機憑借最后一絲理智將方向盤往右打,把事故傷害降到最低,同時也把最危險的方向留給了自己。
病人送來時整個面部血肉模糊,額頭至頭頂插滿了玻璃碎片,其中一塊自左眼眶刺入,深度暫時看不出,但看過的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
俞銳來的路上已經把先出的報告看完了,另外又通知急診臨時追加了全腦血管造影。護士那邊也在聯系家屬簽字,造影術后立刻送往手術室做準備。
侯亮亮拿著報告過來手都是抖的,這種程度的腦外傷,他根本就沒見過。從片子上看,眉骨那塊玻璃碎片深度長達13cm,直接戳進了大腦后動脈。
“俞哥...這人還能救回來嗎?”侯亮亮有些打蔫兒。
俞銳正對著光看加強核磁報告,沒功夫注意他的心情:“現在一切都還說不好。”
在八院實習不過半年,侯亮亮此刻心情有些復雜。他說起剛在外面聽到的一些情況:“聽說是對面的貨車酒駕超速,如果不是他及時調轉車頭,估計整輛大巴都能被撞翻到河里。”
“哎,如果不是…”到底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大學生,言語到最后甚至已經開始惋惜。
俞銳側眸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報告:“在這個地方,沒有那么多時間給你思考如果。”
快步穿過緩沖區,他邊洗手邊用下巴指了指里面的手術室:“手術臺就是他們的生死線,跟閻王爺搶人,他可不會給你悲天憫人的時間。”
侯亮亮張了張嘴,低下頭:“抱歉,俞哥...”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俞銳透過墻面鏡看他,默然片刻又道:“與其想那些沒用的,不如跟進去幫忙。”
平時旁觀都得找機會,聽到這話侯亮亮瞬間抬頭,連聲應下:“好的俞哥,謝謝俞哥。”
異物摘除稍有不慎就會傷及神經血管,手術全程俞銳注意力高度集中,直到完成清創和顱底修補才算緩過一口氣。
手術臺上八個小時,洗手服上汗都不知浸了有幾層,洗完澡再出來,正好趕上午餐時間。
算起來,他上頓飯還是在昨天下午,手術中途趕著時間隨意兌付了幾口,連一碗盒飯都沒來得及吃完。
神外就是這樣,手術時間五六個小時起跳,遇到棘手的危重的,熬上十幾二十個小時也毫不稀奇。
不過長時間沒吃飯,俞銳卻沒什么胃口。
他本身就有胃寒的毛病,加上這幾年主刀的都是些大手術,導致胃病時好時壞,動不動就得發作一回。
這會兒坐在職工食堂,剛咽兩口米飯,胃里就已經開始翻江倒海。
俞銳正準備要走,陳放突然出現,還特意端來一碗骨頭湯放他面前:“胃病又犯了吧,先喝口熱湯墊墊。”
“謝了。”俞銳接過湯勺,看陳放面前什么都沒有,于是又問:“師兄找我有事兒啊?”
“還是研討會的事兒。”陳放說。
俞銳點點頭,等他繼續。
陳放隨后說:“老師可能就不去了,這次院里安排了張副院長帶隊,你去那邊直接和他們匯合就行。”
周末在南城有一場大型學術研討會,俞銳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提前把后面的排期手術都做了,為的就是給研討會挪時間。
周遠清不去俞銳倒是沒覺得有什么,老教授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太好,很多活動都交待給科里其他人去參加。
“行,我知道了。”俞銳回他。
陳放看他一臉風平浪靜的樣子,猶疑著問:“看新聞了嗎?COT103疫苗的新聞。”
俞銳原本埋頭在喝湯,聽到這話他動作一頓,抬起下巴,然后失笑一聲,指了指陳放背后的壁掛電視:“那么大屏幕我要看不見,得去樓下掛眼科了吧。”
職工餐廳人聲鼎沸,電視聲音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到。陳放扭頭看過去,一身職業套裝的女主播正在念誦新聞稿,屏幕下方還滾動著一排藍色字幕——
“美國霍頓醫療中心斯科特研究所今日正式宣布,COT103腦瘤樹突疫苗即將在多國開展Ⅲ期臨床試驗。”
“據悉,該項藥物由徐頌行實驗室歷時十年獨立研發,Ⅱ期入組患者已全部實現三年生存率增長過半,五年生存率數據翻倍。”
畫面背景不斷滾動著實驗組視頻還有成員合照。
其中兩位出境頻率尤其高,一位是鬢角斑白的華人生物醫學家徐頌行,另一位則是徐頌行的得力助手,擁有MD和PhD雙學位的青年醫學教授
——顧翌安。
也是,這么明顯的照片,想不看見都難。
陳放回過身來瞥他一眼,俞銳卻只是沉默著喝湯,看不出別的什么情緒。
“COT103Ⅲ期國內也在挑選臨床試驗點,聽說這次徐頌行親自帶隊回國。”
陳放接著新聞補充,說半截停住,猶豫半天才道出重點:“周末的研討會他們也會去。”
這句話說完,空氣有一瞬間是靜止的,俞銳像是反應了好幾秒,手上湯匙都沒捏住掉碗里濺得湯汁到處都是。
陳放看他一眼沒說話,抽給他幾張紙巾。
“他也回國嗎?”俞銳在衣服上胡亂擦了幾下,語氣像是隨口一問。
是意味不明的‘他’,不是‘師兄’,更不是以前張口閉口都離不開的一聲‘翌哥’。
所以,即便俞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陳放也知道他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
陳放坐在對面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心里默然嘆下一口氣,搖頭道:“不知道,我看嘉賓名單里沒有他。”
俞銳于是點了點頭,再沒說話。
2、掉落的合照 ...
在醫院熬了三天兩夜,一共睡沒六個小時。
吃完午飯,俞銳直接開車回了杏林苑,順便補了一覺,睡到五點多才起來回他父母家。
俞澤平和沈梅英住的是理工大家屬院。
老兩口退休前一個是理工大物理學院的院長,一個是醫大公共衛生學院的教授。
兩所大學前門對后門地挨著,周邊物價便宜,居住環境也不錯,俞銳父母在這里住了小二十年,到退休也沒搬過。
到家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著,俞銳換完拖鞋里外逛了一圈,最后故意扯著嗓門兒沖客廳外面喊:“喲,沒人在家啊,沒人在家那我可走了啊?”
俞銳他家就住底樓一層,客廳外面還有片地,老院長退休后沒事兒做,就在上面種了些花花草草青菜瓜果什么的。
聽見聲音,老院長杵著膝蓋回頭,瞪他一眼說:“哪兒沒人,這么大個人你看不見,眼神兒還不比我好使。”
俞銳抱著胳膊倚在客廳門上笑,看他爸戴著頂草帽在給菜苗澆水,越看越有一種田園老頭的氣質。
澆完苗回來,俞澤平站臺階上沒動。俞銳心明眼亮幫他把草帽收了,還給他拿了塊毛巾。
俞澤平邊擦汗,邊用鼻音‘哼’出一聲:“今天倒是想起回家來了。”
“不是您叫我回來的嗎?”俞銳挑著眉反問。
老院長一聽這話,毛巾直接甩回來扔他臉上:“是你媽叫的,不是我叫的,你愛回回不回拉倒!”
都說人老了像小孩兒,俞銳看他爸現在的樣子,老覺得特別好玩兒,樂得停都停不下來:“行,我媽就我媽吧,那我媽人呢?”
“不知道,下午就拎著籃子出去了。”俞澤平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架勢,背著他甩甩手,直接回屋去了。
每次在花園折騰一圈,老院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換衣服,俞銳獨自在客廳呆著也無聊,他估計老教授應該是去買菜了,干脆轉身出門去接人。
大學城這一片俞銳都很熟,他幾乎就是在這里長大的,每走兩步就能遇上熟人,然后停下來打招呼。
不過今天有點不太一樣,俞銳總感覺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還沒走出小區就在大門口遇上沈梅英還有趙東,俞銳看到他倆有些驚訝:“怎么你倆湊一塊兒去了?”
“剛門口遇上的,東子看我東西多,非不讓我拿。”沈梅英攤著兩只手,趙東手里倒是拎個籃子,另只手還有好幾袋超市買回來的糧油米面和新鮮食材。
“正好你趙爺爺今天不在家,一會兒東子也來咱家吃飯。”她笑著又說。
趙東是俞銳發小,倆人認識都快二十年了。
趙東爺爺是名軍人,也是一名科學家,跟俞澤平還有俞銳爺爺俞淮恩一樣,以前都是研究核物理的。
俞銳中學的時候兩邊家里就門對門住著,從那會兒開始他倆就經常混一塊兒,打架泡網吧的混事一路干了不少。
嚴格來說,趙東還算是俞銳的學長,他比俞銳早一年考進醫大,畢業之后也在八院呆了兩年。
不過后來家里出了變故,趙東為了幫父母還債,最后不得不辭職干起醫藥銷售。
俞銳接過趙東手里的籃子。
兩人走在后面,俞銳問他:“你不是到國外出差去了嗎?提前回了?”
趙東‘嗯’了聲,摸著腦袋含糊說:“有點私事兒。”
要說私事俞銳就懂了,十有八九是跟蘇晏有關。
蘇晏是俞銳大學室友,俞銳認識他也有十多年了,但趙東和蘇晏的事兒有些復雜,俞銳幫不上忙也沒再多問。
沈梅英在前面三步兩回頭,還跟趙東對了好幾個眼神兒說:“你倆慢慢聊會兒,我先回去把飯先煮上。”說完從趙東手里拿了裝魚裝菜的袋子,撂下他倆就往回走。
“什么情況啊這是?”俞銳被他媽搞得一頭霧水,“老教授又給你布置任務了?”
趙東未置可否地笑了聲,還夸張地攬過他肩膀:“老教授就算不給我布置任務,這事兒我也得問你。”
俞銳挑眉看著他。
趙東看他眼里坦坦蕩蕩的,也就沒跟他繞彎子:“聽說,顧師兄這是要回國了?”
俞銳一愣:“你從哪兒聽說的?”
“新聞都播一天了,還哪兒聽說的!”趙東輕‘嗤’一聲,“別說我了,咱這家屬院里誰不知道?”
難怪剛剛一路出來,遇見的鄰居叔伯個個看著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敢情所有人都以為顧翌安要回來了。
俞銳說不知道,說完又問:“老太太交待你什么了?”
路走到底,他倆這會兒就在單元樓底下站著,旁邊就是俞銳他爸打理的小花園。
俞銳透過玻璃門看他家,老兩口站在餐桌旁邊摘菜邊不知道說著什么,時不時就往他們這塊兒瞟一眼。
趙東也看到了,嘆口氣說:“還能有什么,看新聞還以為顧翌安真要回來了,讓我問問你倆是不是還有聯系。”
“沒聯系。”俞銳搖頭邁上兩級臺階,轉身看著趙東,“這話還用你來問?直接問我不就行了。”
倆人身高差出半截,趙東仰頭看他,一臉你認為呢的表情。
話題到這兒就打住了,之后又聊了點別的。
俞銳陪著趙東抽完好幾根煙,直到俞澤平站屋里沖他倆招手,兩人才邁著步子走進單元樓。
臨到門口,趙東伸手又拽了他一下,說:“銳,當年顧師兄走,正好是叔叔生病的時候,我不知道你倆分手跟這件事有多少關系,你不提他們自然也不敢問,但你自己心里得有數,老兩口心里始終掛著這道坎兒,你懂嗎?”
俞銳握在門把上的手緊了緊,嘴唇輕抿著,他剛想說什么的時候,門從里面被推開,沈梅英身上還穿著圍裙,笑著招呼他倆說:“菜都燒好了,趕緊進屋吧。”
以前俞銳沒怎么注意,現在人就站眼前,他才發現老教授笑起來時,眼尾已經有了很明顯的層疊的紋路。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好像人總是在冷不丁的一瞬間,突然就發現父母已經老了。
趙東說的話,俞銳回過頭來想了想,這些年老頭老太太極少在他面前提起顧翌安,以前老教授還會讓趙東過來探探他的口風,甚至好幾次都露出點想給他介紹對象的意思,最后都被他以‘工作太忙’擋了回去。
當年俞銳跟顧翌安在一起的事兒,整個大學城幾乎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性格使然,俞銳就沒想過低調。
但俞銳父母卻不一樣,兩位都是體體面面的大學教授,同事鄰居甚至親朋好友沒少在背后說閑話。
然而俞澤平和沈梅英卻并沒有告訴他這些,只是在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把他叫回家里,嚴肅認真地談了一場。
俞銳還記得,當時他爸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很久,然后看著他問:“你能為你今天的選擇負責嗎?”
俞銳聽完下意識就想說能,嘴巴張開音還沒發出來就被他爸抬手給打斷了。
“你不用回答我,我是讓你想清楚,十年后,二十年后,你是不是也能像現在這樣回答你自己。”之后俞澤平再沒說話,起身回了書房,留他一個人站在客廳慢慢想。
沈梅英全程躲在臥室沒出來,到天都快黑了才去廚房給他煮了碗熱湯面,俞銳當時看她眼睛都是腫的。
“俞銳,這不是一條輕松的路,何況你們這么年輕...”沈梅英說這話時嗓子哽了又哽,聲音都是啞的。
俞銳連她臉都不敢看,只低著頭說我知道。
后來沈梅英還說了些什么,俞銳已經忘了,大概也試圖勸過他,但俞銳打小就倔,根本沒人能勸得住。
只是沒想到在他走的時候,沈梅英突然叫住他,說:“我跟你爸的態度是一樣的,作為父母,我們不會同意。”
縱使不同意,可她眼底盡是不忍和心疼:“以后你們會面臨很多壓力,但要記住一點,即便不支持,我和你爸爸也永遠不會站到你們對面。”
俞銳當時蹲在門口換鞋。
聽見這句話,他眼底瞬間就紅了。
那時候他不顧一切撲向顧翌安,信誓旦旦說自己能跟顧翌安過一輩子,追人也好,在一起也好,轟轟烈烈恨不能昭告天下。
可如今看來,他的那點信誓旦旦,怎么看都像是個笑話。
這頓飯吃得并不算愉快,趙東雖然嘻嘻哈哈全程都在找話題逗倆老人開心,俞銳臉上卻始終沒太多表情,偶爾扯起嘴角笑笑,大部分時候都在走神。
桌上三個人對他都太熟悉了,知道他心里有事兒時狀態就這樣,容易掛臉,于是誰都沒再提起顧翌安。
沈梅英看他眼底青黑,聽說他在醫院連著熬了好幾天,恨不得把一桌菜全給他夾到碗里,吃完還忙不迭地給他盛了碗湯喝。
眼看還要去切水果,俞銳趕緊把人給攔下,拍拍肚子笑著說:“可別折騰了沈教授,再吃下去我可就得吐了。”
其實他那副樣子笑得比哭還難看,沈梅英跟俞澤平對視兩眼,也沒再敢多問他什么。
飯后沒坐兩分鐘,俞澤平就開始轟人,說嫌他礙眼影響自己看電視。
俞銳笑著也不反駁,站凳子上把家里好幾個屋壞掉的燈泡換了,之后去跟他媽打了聲招呼,洗洗手便換鞋走人。
趙東跟著他出來,說要跟他一塊兒去杏林苑。俞銳指著他剛跑回家拎出來的兩盒東西,問他是什么。
趙東將禮盒翻個面,露出標簽給他看:“吶,出差給你帶的地道梅子酒,正好一會兒喝兩盅。”
俞銳都有些無語了:“手機都能海淘了,現在什么不能買,你出個差老背這么多東西也不嫌麻煩。”
每回到國外出差趙東都會帶一大箱東西回來,也不全是給俞銳帶的,還有給俞銳父母的各種補品,給蘇晏帶的奇奇怪怪的禮物,給自己家里親戚捎的護膚品保養品,雜七雜八塞好幾箱,導致他每次都得額外交筆昂貴的托運費。
“這不人肉托運更顯得有誠意嗎,你喝了我的酒,難道不會愛我多一點?”趙東笑哈哈去搭俞銳肩,往他身上湊,俞銳胳膊肘把人杵開,懶得搭理他。
本來趙東是看他心情不太好,找個借口想跟他聊聊,排解一下,誰知到了俞銳家里,他倒真是想起件事要辦。
趙東有個客戶要找一本神經系統方面的德語原文書,據說國內圖書館找遍了都沒有。
飯桌上,倆人無意中聊起來,趙東說這書他在自家兄弟那兒看到過,當場就給人應了。
這會兒進屋想起來,趙東直接就說:“你那本書還在書架上吧?借我客戶幾天,回頭給你拿回來。”
俞銳反應幾秒,本想說點什么,趙東已經往書房去了。
書自然還是在那兒,那是孤本,國內根本就找不到。趙東墊著腳從最頂上把書取下來,一時沒拿住還差點給掉地上,還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
書頁嘩嘩在他指間翻過,趙東眼前一晃,感覺里面掉了片什么東西出來,本以為是書簽,撿起來才發現是一張合照,還是一張邊角泛黃的,來自十多年前的合照。
照片是抓拍的。
鏡頭里還只十八九歲的男孩兒從遠處跑過來,出其不意扣住另一個男孩兒的脖子一躍而上,金色陽光灑落在兩人的頭頂,帶著茸茸的光暈,蔥綠草地上虛化出細碎的光斑。
被扣脖子的男孩兒低首回眸,只拍到側面,但眉眼和唇角分明掛著點兒清淺的弧度,一抹笑意清冽又溫柔。
這張照片上的兩個人趙東都認識。
俞銳自是不必說,他知根知底地太了解了,從小的天才少年,走哪兒都拔尖兒。
至于另一位,那更是當年醫大的風云人物,趙東從進校第一天就聽了無數遍顧翌安的名字,以至于頭幾回見到本人,都像是小粉絲見明星似的慫得說不出一句整話。
兩個耀眼的人在最耀眼的年紀湊到一起,談了一場極耀眼的戀愛,以至于畢業多年,學校里都還流傳著他倆當年的故事。
可不知道為什么,比起只露側臉的顧翌安,背上那個笑起來肆意張揚,連額角那道舊疤都大寫著囂張的俞銳更讓趙東覺得陌生。
他拿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最后揣進兜里走出去。
露臺上養著幾盆白海棠,俞銳已經換上棉質居家服,正拎著噴壺給白海棠澆水。
見趙東過來,俞銳問他書找到沒。趙東點了點頭,之后靠在門邊問:“喝酒嗎?挺久沒喝了,正好聊聊天兒。”
俞銳挑眉看著他:“不喝酒不能聊?”
客廳飄窗有張小小的茶桌和兩張喝茶用的圓墊,趙東回屋找了兩只小酒杯,盤腿坐到墊子上,把剛拎來的梅子酒也拆了:“不喝酒也能聊,不過怕你不愿意說。”
俞銳進屋按下兩管消毒液,洗著手過來。
趙東說完,他也沒再多問,曲腿直接坐到對面,胳膊隨意搭在膝蓋上。
趙東瞟兩眼,給他倒了杯酒:“銳啊,能聊嗎?”
顧翌安三個字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是禁忌,周圍人有意避諱,俞銳自己也從不會主動跟人提起。
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
尤其新聞一出來,誰都忍不住往他臉上多看幾眼。
俞銳低頭笑了聲說:“你今天不是已經聊過了嗎?”
“也是,那我也不用跟你喊預備了啊,”趙東提起酒杯把酒喝了,接著便直奔主題,“還惦記顧師兄呢吧?”
俞銳轉著酒杯,冷不丁聽見如此直接的問句,手里的酒差點灑出來。他盯著杯子里晃悠悠的琥鉑色酒液,微頓后搖頭說:“沒有。”
趙東撩起眼皮看他,無視掉這句回答又問:“他要是不回來了,你打算怎么著?就這么光棍兒打一輩子?”
“沒有。”俞銳輕‘嗤’一聲。
他抬起下巴靠回到墻上,眉毛輕抬起來,漫不經心地笑笑:“誰說我得打一輩子光棍,咒我呢?”
趙東面無表情地看他,跟著又倒了兩杯酒仰頭喝光。
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趙東從褲兜里掏出兩人的合照,‘啪’一聲拍到桌上,躬身湊到俞銳耳邊道:“咱倆認識多少年了,你跟我這兒還演他媽個屁!”
俞銳那點笑瞬間就僵住了。
趙東說的那句話狠抽在他臉上,甚至抽得他耳朵里都‘嗡嗡’帶響。
許久沉默,俞銳半天沒出聲,盯著照片也沒動,拇指來回揉搓著食指的指節,最后捏著酒杯把酒喝了。
烈酒入喉,一路滾到胃里,連心口都跟著了火一樣,俞銳側過頭,視線才得以從照片上移開。
他突然開口,嗓音有點沉:“有煙嗎?”
趙東看著他,臉上表情很是詫異。
俞銳早就不抽煙了,上次抽煙還是在顧翌安走的那段時間,算上去十年都有了。
他也不喝酒,畢業至今,他每天就泡在醫院,同事同學間的聚餐總共也沒參加過幾次。
趙東好幾回說他,活得無欲無求,簡直都快成仙了。
但本質上俞銳根本不像顧翌安是個極度自律的人。
至少以前不是,讀書那會兒他也挺混的,抽煙喝酒打架什么都干過。
只是后來和顧翌安在一起,顧翌安跟他說神經外科醫生的手就是患者的命,是用來和閻王爺搶人的,俞銳從那時候才開始煙酒不沾。
趙東之后還是把煙丟給了他。
打火機‘啪嗒’一聲,尼古丁的味道重新鉆進肺里,俞銳沉默著吸進好幾口,再閉上眼睛輕吐出來。
天已經黑了,對面樓里的燭光逐漸熄滅,周圍是寂靜無聲的。
俞銳臉沖著窗外,趙東只能看見他叼著煙的側臉,以及額角的那道舊疤。
煙霧繚繞中,趙東聽見俞銳很輕的笑了聲,笑里帶著點自嘲的意思,然后低聲答了他剛才問的那句話:“回了又能怎么樣…”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更像是某種自我催眠。
俞銳咬著煙說話的這幅樣子,跟很多年前趙東認識他的時候很像,身上透著一股勁兒。
一股很硬很刺兒,哪怕簍子捅上天,也永遠一臉‘你奈我何’的勁兒,特別招人恨,但也特別帶感。
可俞銳之后說了句話,那句話讓趙東眉頭越皺越深。
他說:“東子,緣分盡了,人和人就是要散的,早晚而已。”
這話聽著實在太戳心了,不僅扎了他自己一刀,也扎了趙東一刀。
之后兩人都沉默,悶聲不吭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梅子酒度數不高但也不低,喝到兩瓶見底,俞銳眼底越來越平靜,趙東卻越發煩躁,他腦子里來回來去地,不停閃過剛才那句話。
那不是俞銳以前會說的話。
也不該是現在的俞銳應該說的話。
半瓶酒下肚,趙東狠抓兩把頭發,起身在旁邊來回走了好幾圈,最后一把摘掉俞銳嘴里的煙,指著他說——
“我他媽真是看不了你這樣!”
“十年了俞銳,我都有點想不起來你當年那副欠兒不兮兮的刺兒頭樣了!”
“你呢?!你還想得起來嗎?!”
3、刺猬 ...
人如其名,俞銳從小就是一只刺猬,渾身都帶著鋒利的刺,誰碰了都嫌扎手。
趙東以前老說他欠兒不兮兮的,這話丁點沒說錯,俞銳后來也承認,他小時候就是挺欠的,招人煩。
俞澤平早年是高級工程師,半輩子都在基地搞科研,沈梅英那會兒還沒調去醫大,還在疾控中心工作。
工作原因加上大兒子夭折,俞銳出生時夫妻倆早已過不惑之年,因而對俞銳的教育也一直很開放。
本著只要不走歪路,其他都好商量的原則,俞銳長期處于放養狀態,小學到大學基本是打著架讀上去的。
他天資聰明,即便好幾次轉學跳級,成績也永遠一騎絕塵。這樣的學生就是讓老師們愛恨交織的刺兒頭,一邊恨不得學校開了他,但又不得不繼續把他當祖宗供著。
也是因為跳級,俞銳年齡一直都比同級學生小,個子也比別人低很多,加上學校領導對他偏心得明目張膽,導致俞銳在學校里免不了受點排擠和欺負。
所以他的叛逆也比別人來得要更早一些。
從初中開始俞銳就頂個圓寸頭,嘴里成天叼著根棒棒糖,校服外套懶散地系在腰間,揣兜看人的時候,下巴輕抬,薄薄的單眼皮斜睨著。
他那樣子說好聽點叫痞帥,說難聽點就是欠抽。
趙東說要不是因為臉長得好看,就他那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混樣兒,出門就得被人套麻袋。
且不說別人了,俞銳父母是真的沒少被他折騰。
七歲那年,俞銳自己閑的沒事兒報名參加了一場電視臺舉辦的智力問答比賽,從全國海選一路過關斬將進到總決賽,眼看臨門一腳要奪冠了,俞銳突然鬧起幺蛾子,跑去跟節目導演說要退賽。
節目組問他為什么,他擰著腦袋不吭聲,問急了就滿臉不耐煩地扔給別人一句‘沒別的原因,就是不想玩兒了’。
制片和導演被堵得啞口無言,怎么勸都勸不住,明明丁點兒大的小孩兒,倔起來卻是誰說都不聽。
節目副導是個剛畢業的小女生,被逼得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眼看節目就要開天窗,小姐姐只能跑去找俞銳父母商量。
俞澤平在基地忙的焦頭爛額,就為這事特意趕回來,把他叫到書房問他為什么鬧退賽,俞銳當時就站書桌對面,雙手揣兜歪著腦袋,不看他爸也不說話。
不管俞澤平怎么和顏悅色跟他講事實擺道理,俞銳就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混樣,半句話也不說,氣得俞澤平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從小到大,只要俞銳干的事兒不出格,俞澤平基本都由著他。
但這并不代表無底線的縱容。
尤其俞銳那性子,仗著自己天分高智商高,想到什么就去做,有點成績就撂挑子不干,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臭脾氣讓夫妻倆很是頭疼。
俞澤平還沒對他發過那么大火,那天實在是氣上頭了,眼鏡摘下來直接摔桌子上,玻璃鏡片當場被砸得滿屋亂飛,俞銳額角那道疤就是被他爸的眼鏡片給扎的。
俞澤平當時指著俞銳厲聲說:“節目是你要參加的,參加了就得善始善終,電視臺不是讓你胡鬧的地方,你先給我學學責任兩個字怎么寫。”
可就算是這樣,俞銳依舊沒松口。
節目組再不滿也不能硬逼著他參加,于是只能宣布俞銳退賽,獎項最后也頒給了順位的第二第三名。
其實俞銳雖然混,但也不至于這么不懂事。他雖然看起來總是一副招打的樣子,心思卻一直都很單純。
那節目的冠軍有幾萬塊錢的獎金,第二名的小孩兒是個農村孩子,老實本分不及俞銳聰明,背后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才熬到決賽,為的就是拿到獎金給他姥爺看病。
俞銳就是在休息室里聽工作人員隨口說了那么一回,轉頭就開始鬧著要退賽。
但這事兒俞銳就不可能說,小刺猬心氣兒高,打小還沒向誰服過軟低過頭。
俞澤平也是后來去節目組道歉,才婉轉得知了整件事。老院長回家雖然沒再責怪他,但也因此把俞銳關在家里大半個月,命令他把四書五經抄了十幾遍,說是讓他平心靜氣。
小時候的俞銳就這樣,高中就更不用說了。
高一那年俞銳跟人打架,好幾個高三生都被他打進了醫院,對方父母氣不過組團跑到學校要說法。
俞澤平那時候已經從科研轉回到理工大任教,堂堂院長愣是被自己的兒子逼得沒辦法,只能舔著一張笑臉給人賠禮道歉。
偏偏俞銳還死倔著不肯認錯,最后學校領導也沒折,只能給他一個記過處分。
按理說,這個記過處分對俞銳也不會有什么影響,校長已經私下跟俞銳父親說好了,第二年找個理由就給他消掉。
可俞銳卻對學校的決定非常不滿,瞞著他爸媽,自作主張就把學給退了。
14歲一小孩兒,扛著把吉他跟玩攝影的表哥全國各地跑了大半年才轉學去上高二,不單轉學還心血來潮轉到文科。
俞銳家從他往上數三代,家里就沒一個學文的。
無論是他叔伯姑母,還是家族其他堂兄弟姐妹,全都是理科出身,而且絕大部分都承了他爺爺俞淮恩那輩人的遺志,大學學物理畢業再去基地搞科研。
俞銳是俞淮恩最看重的孫子,也是家族中天分最高的。
如果不是因為高一打架的事兒,他早就已經被保送到華大物理系少年班了。突然轉文科,別說俞澤平不同意,家族其他叔伯親戚全都在罵他胡鬧。
可他并不是真的想學文,完全就是沒定性,想一出是一出,所以文科班呆沒兩個月,俞銳自己又申請調回到理科。
老倆口被他折騰得夠嗆,頭發都白了大半,俞澤平甚至連氣都不氣了,只是擺手沖沈梅英不停地搖頭。
那時候的俞銳走哪兒都亮眼,想干什么干什么,且不倫干什么都能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績單,家里擺滿他各種各樣的獎杯獎狀,他既是名副其實的別人家孩子,也是所有人眼中毋庸置疑的天才少年。
唯獨夫妻倆對此很是憂心,總擔心俞銳仗著自己那點天分恃寵而驕為所欲為,怕他早晚有一天會摔個大跟斗。
沒人能想到他會學醫,更沒人想到他會因為顧翌安去學醫。就算是周遠清當年也并不看好他,說他心性未定不適合拿手術刀,更不適合選擇神經外科。
老教授大半輩子閱人無數,誰能誰不能,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了。那么多學生里,唯一讓他滿意的就是顧翌安,說他性格沉穩,站上手術臺就能立刻做到冷靜銳利。
而俞銳不行,聰明是聰明,卻沉不住氣,性格執拗脾氣尖銳,典型的少年心性。
可誰能想到,顧翌安最后走了,向來自由散漫慣的俞銳卻像是轉了性一樣,沒到畢業就在八院神外徹底沉下來,甚至一步步地跟著周遠清打磨至今。
———
那天晚上,俞銳跟趙東倆人都喝了不少。
后來不知是酒勁兒上頭,還是因為一些別的什么原因,喝到最后趙東情緒上來沒繃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成年人不常會哭,即便是哭,眼淚好像也都留在人后,在人前落淚總覺得有些丟人現眼。
大學那會兒,他們還經常湊到一起聊天喝酒,誰有點兒什么不痛快的,都能拿出來說道說道。一群大老爺們兒喝多了嚎啕大哭,再湊一堆蒙頭大睡是常有的事。
這樣酣暢淋漓的發泄過后,第二天醒來繼續生龍活虎,就跟啥事兒沒有過一樣。
但如今他們都三十多了,人生進度條好像突然就往前拉了一大截,脾氣鋒芒漸漸收斂,連情緒波動也慢慢變少了。
趙東喝多以后抱著俞銳哼哼唧唧說胡話,嘴里一會兒銳啊銳的,一會兒又鬧著嚷著要找蘇晏,最后沒站穩,一頭栽進客廳沙發開始呼呼大睡。
俞銳喝得也不少,身上還被趙東吐得到處都是。他把人安頓好了之后,脫掉衣服重新走進浴室洗澡。
水聲唰唰地響著,水汽蒸得小小的空間朦朧一片,俞銳伸手擦掉玻璃上的水珠,看著鏡面里的自己,看著眼前最熟悉的那張臉,卻再也看不到眉宇間那股少年傲氣。
熱水從頭頂澆下來,俞銳閉上眼狠狠抹了把臉。
趙東之前咬牙指著他問,還記不記得自己當年的樣子,俞銳當時沉默著沒說話,這話他答不出來。
和顧翌安在一起的時候,他才十七歲,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那時候的他一身桀驁不馴卻愛得滾燙熱烈,所有心事都敢直白坦蕩地寫在臉上。
太久了,十年時間倏忽而過。
別說趙東了,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快想不起自己當年的樣子了。
只是,關于顧翌安的一切....
顧翌安寬闊的眉宇,顧翌安清啞的嗓音,還有顧翌安看著他無奈又縱容的笑。
甚至連顧翌安的名字,曾經都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俞銳還記得,自己以前就問過顧翌安,問他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義。
那是一個晴朗的夏夜,他倆正躺在學校塑膠操場上看星星,顧翌安當時很輕地笑笑,跟他說:“也不算特殊吧,我是在平安夜出生的,爺爺說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每一個明天都能像出生那天一樣,平安祥和,自在心安。”
顧翌安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字母干凈,筆畫疏朗,就連音節念起來都比別的名字要好聽。
俞銳嘴里來回默念了好幾遍,忍不住點頭說:“好聽,這名字取的真好,我喜歡。”
顧翌安枕著胳膊側頭看他,跟他對視的眼尾淺淺地彎著,眼底盛著溫柔的夜色:“這么喜歡的話,送給你怎么樣?”
俞銳眨了下眼睛:“送給我什么?”
顧翌安翻個身,嘴里很輕地吐出一個字——我。
然后抬起手來,指腹摩挲著俞銳額角那道舊疤,他輕聲又道:“把我的明天送給你,把我的祝福也都送給你,怎么樣?”
那樣極盡溫柔的顧翌安,也是俞銳勁兒使足了才追到的顧翌安。他們曾經一起搬進杏林苑,一起規劃過未來,一起在這間屋子里生活了整整三年…
他是真的,真的想過要跟顧翌安一輩子過到老的。
可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少年時的他混得上天入地,活得肆意張狂,以為天地不過方寸之間,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他會做不到。
直到后來他才明白——
人這輩子總會有許許多多的分岔口,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從你生命中退場,想抓住的很多,真正能夠攥住不放的卻寥寥無幾。
有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熱水催化了體內未散的酒精,澡洗到一半時,俞銳沒站住,撐著馬桶吐得昏天黑地。
吐到最后胃里已經空了,俞銳抵在浴室墻上發呆,腦子里只剩下顧翌安,無數的顧翌安,溫柔的,無奈的,笑著的,沉默的,像跑馬燈似地不斷在他眼前轉著。
畫面閃來閃去,卻又幀幀倒退,最終定格在十年前立夏的第一天。
那是暴雨過后的傍晚,夕陽燒紅了整個天際線。
顧翌安額頭青筋暴起,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眼底的血絲紅得比落日還要駭人。
俞銳從沒聽過顧翌安那樣說話,開口時嗓音又沉又啞,恨不能直接在他心上燒出個窟窿——
“俞銳,你要一輩子我給你,你要自由我給你,你要分手我也給你,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
“可你說過什么,你還記得嗎?!”
趙東曾經問他,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這個詞太重了,俞銳這些年連想都不敢想,因為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經失去了答題資格。
甜小說9
驚變
趁著這幾天放假又沒有布置作業,陸瀟拉著楚蔚寧四處約會。
看電影,玩游戲機,抓娃娃,逛公園,逛美術館……凡是能想到的,楚蔚寧能玩的,都帶他體驗了一番。
還美名其曰,別的女朋友有的,我的男朋友也要有。
楚蔚寧像一只從籠中放飛的小鳥,被放走他的那只幫兇帶著四處品味人間美好,他才知道,原來49路公交車可以一路吃遍整個C城的所有美食;原來C城有那么多隱藏的美術館;原來音樂劇可以這么催人淚下;原來電影院還有情侶座,可以半躺在男朋友懷里著看大片;原來戀愛后,他會變成像一個女生般蠻不講理愛吃醋。
“你……你好,我手機沒電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打個電話給我閨蜜,告訴她我在這里等她?”
楚蔚寧剛從洗手間出來,就見到陸瀟身邊站著一個女生,正在和他說話。
他鬼始神差的站住了腳步,想看看陸瀟會怎么處理。
陸瀟很大方按著她說的號碼撥了過去,將手機放了公放,待女生說完后,他收起手機,卻見女生還在他桌邊站著,不由問道:“還有事嗎?”
“這個手機號是你的微信嗎?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陸瀟冷酷的說:“抱歉,我不加陌生人。”
“我只是想感謝一下……”
“他不會加你的,抱歉讓讓!”楚蔚寧一臉冷凝的出現在陸瀟身后。
女孩被出現的另一個神顏少年的美色驚呆,見剛剛那個從頭到尾面無表情的男生見到少年時瞬間展開了笑顏道:“寶寶,你再不回來冰淇淋全都化了。”
她瞬間領悟到了什么,臉色青紅交加,訕訕的說了一句“打擾了”急忙轉身離開。
楚蔚寧一臉不滿的撅嘴看他:“怎么人家說什么你都信!”
“這不是怕她真的有困難么……現在的女生套路怎么這么深……”陸瀟無奈抱怨道。
楚蔚寧忿忿的質問他:“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找了你,自己長什么樣心里沒點數嗎?”
陸瀟失笑的揉了把他的頭,咬著牙說:“我跟你出來半天,一共遇到五個過來要微信的女生,四個都是找你的,我還沒跟你吃醋呢,你哪來勇氣跟我這吃醋呢,嗯?”
“可是我都全部直接拒絕了的!”楚蔚寧瞪著他,理直的不能更氣壯。
他氣憤的樣子太過新鮮,陸瀟一時看上了癮,想繼續逗他又怕真把他惹生氣,最后也只能小聲哄著:“吃一塹長一智,以后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直接拒絕,乖,別氣了……”
見他認識到錯誤,楚?特別好哄?蔚寧的氣勢瞬間就降了下來,但還是認真的叮囑了一句:“要說你有男朋友!”
“嗯嗯嗯,知道了男朋友,你再不吃冰淇淋就沒了……”陸瀟挖了一勺冰淇淋遞到他的嘴邊哄道,“張嘴。”
楚蔚寧這才心滿意足的張口吃下。
轉眼間到了返校日。
楚蔚寧又是各科滿分,對此,一中的同學淡定的表示:麻木了。
陸瀟考了95名,他得瑟的把成績拍到了帶著一堆親戚的家庭群,收獲紅包無數,又轉手給男朋友發了好幾個大紅包,作為男朋友陪讀的辛苦費。
楚蔚寧哭笑不得,但還是開心的收下了。
沒想到,他有一天也會淪為520、521、1314、2013……這種俗不可耐的數字的奴隸,就……很打臉,但意外的甜蜜。
楚玥馨這兩天去外省和朋友聚會,他趁機帶陸瀟回家,親手給他做了一頓飯作為考試進前一百的獎勵。
平時媽媽不在家時,楚蔚寧偶爾也會拿冰箱剩的材料給自己做吃的,他做飯沒什么技巧,把菜譜背下來,然后按菜譜說的量和步驟做就好了,生生的把一道菜做出一個化學實驗的感覺,味道竟然還不錯,至少陸瀟吃的相當滿足。
兩人飯畢收拾完餐具,坐在楚蔚寧臥室的沙發上膩歪。
“乖寶,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哥哥送你什么禮物嗎?”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楚蔚寧從小到大都沒有過過生日,他媽媽從來不給他過,他自己也不想過,因為每次生日都在提醒他那不堪的出身。
陸瀟相當得瑟:“男朋友的生日我都不知道,我豈不是很不及格?”
“可是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我是個不及格的男朋友。”楚蔚寧自責道。
陸瀟輕笑,額頭抵著他的,深情款款的說:“我的生日是9月21日,我的男朋友,記下來了嗎?”
“嗯,我記住了,不會忘的。”楚蔚寧突然想到他想要什么了,“前陣子你說在給我寫歌,那就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吧?好不好?”
“這個不算,那本來也是想在你生日的時候送你的。”
“叫什么啊?你送我的歌?”楚蔚寧好奇的很。
陸瀟親了親他的唇,含情脈脈的看著他的眼睛:“歌名《吾愛》,楚蔚寧,吾一生摯愛。”
“哥哥……”
“怎么了?”
楚蔚寧站起身,跨坐在陸瀟的腿上,捧著他的臉,用鼻尖輕輕磨蹭著他的鼻尖,魅惑般的輕喃:“我想親你了……”
兩人在沙發上吻得難舍難分,沒有發現臥室外站著一個渾身顫抖的人影,不可思議地從門縫里看著他們交纏的身影,呼吸急促,雙手用力的蹂躪著手中的包帶……
楚蔚寧覺得這幾天媽媽脾氣變得特別大,動不動就發火生氣,也不讓他出門,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到她了,只能保持沉默,任由她發泄情緒。
距離他的生日還有十天,他不能出門,只能和陸瀟視頻,陸瀟開著視頻干自己的事,楚蔚寧在屏幕另一頭看著他。
這次他考試考的好,陸江時給他添置了一套編曲設備。陸瀟的舅舅算是半個音樂人,他從小就在舅舅那里接觸過相關的軟件和設備,很快就上了手,用它將《3月3日》和《吾愛》重新進行了編曲。
陸瀟把手機架在架子上,楚蔚寧見那邊半天沒有人影,卻聽得還有動靜,忍不住出聲問:“瀟哥哥,你在干什么?”
“我在用編曲軟件重新編歌。”銠A銕縋更裙∕九二肆?衣五期?陸五肆∠
仿佛剛意識到自己不在手機鏡頭里,陸瀟調整了一下手機架,楚蔚寧終于又見到那張英俊的臉。他戴著一個耳機,身前是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個鍵盤還有一些話筒音箱等設備。
楚蔚寧好奇的問:“這就是你新買的寫歌工具嗎?”
“嗯,這個是88鍵的midi鍵盤,這個是音頻接口,可以將電腦和音頻設備連接起來;這個是麥克風,用來錄制人聲和其他設備的聲音;這個是外置聲卡;這兩個是監聽音箱,它可以真實的還原音頻信號,不會對聲音的回放進行任何的修飾和渲染。我爸這次出了好大的血,多虧了寶寶我才有了這些設備!等下次你來我再教教你。”
“嗯,哥哥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楚蔚寧看著神采飛揚渾身都罩著一層光彩的陸瀟,只覺得整顆心都跟著熱了起來。
“真乖。”陸瀟對著他親了下,這才繼續做著先前的事。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快一周,陸瀟終于結束了歌曲的制作。他已經等不及要見楚蔚寧了,然而等他再打電話,卻一直是關機中。
陸瀟覺得奇怪,想著可能他有什么事便沒有打擾,結果連續兩天,楚蔚寧的電話依然關機。
他跑到楚蔚寧家敲門,家里沒有人。他問了鄰居,鄰居表示不清楚。他只好打電話問老師,卻聽老師說,楚蔚寧媽媽已經給他辦了退學手續……
手機從他手里滑落,在地上碎裂,陸瀟茫然的站著。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喊他,有人將手機撿起來塞進他的手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床,他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像只受了傷了小獸,無聲的嗚咽著。
【一個月后,Y國】
楚蔚寧被關在房間里整整一個月了。
一個月前,楚玥馨說要去一趟Y國,二話不說帶他去了機場,他想打電話告訴陸瀟一聲,手機卻被她奪走一把摔出車外。
他以為媽媽又犯病了,想著到了Y國再聯系陸瀟,誰知他剛到Y國就被送到郊區的一幢房子里,楚玥馨像瘋了一般拿各種東西砸他,罵他惡心,罵他是變態,罵他不知廉恥,不知道感恩,質問他為什么會喜歡男人,讓她多年的心血白白浪費。
他一動不動的任他媽媽打罵,溫熱的鮮血從額頭上無聲無息的滑落,腦袋里滿是混亂的聲響。
他在盛夏的季節里,冷到全身顫抖。
再之后他被關在一間房間里,楚玥馨再也沒有出現,只有一個幫傭定時從小窗子里給他送飯。他像坐牢一樣,每天只能透過鐵欄桿看著窗外的天空,想他的陸瀟和這幾個月的點點滴滴。
他覺得自己病了,什么都吃不下,一吃就吐。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楚玥馨拿著一把刀沖進來,當著他的面劃破了自己的手腕,狀若瘋巔地嘶喊著:“你是不是想要我死?你們都想要我死!那就一起死啊!”
楚蔚寧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血,一滴滴的在兩人的衣服上炸開,他抱著楚玥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幫傭急忙叫了救護車,兩人一起將她送到醫院搶救。
再次回到那座房子已經是一個多月后了。
楚蔚寧身心俱疲地接受了楚玥馨的安排,留在Y國讀書。他一開始沒有手機無法聯系陸瀟,等到他終于可以打電話了,又猶豫了起來。
他要怎么說呢?讓陸瀟等自己嗎?如果媽媽一直不同意一直以死相逼,他要怎么辦?
等他終于下定決心撥通了陸瀟的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冷冰冰的聲音: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那天,楚蔚寧一個人在琴房彈了很久,直到十根手指腫脹顫抖到無力按下琴鍵。
他趴在鋼琴上大哭,陸瀟不要他了,他把唯一的光弄丟了!
巴掌
一年后。
“老師,您找我?”楚蔚寧敲了敲門,走進辦公室。
數學老師一臉慈愛的看著進來的少年,笑呵呵的遞給他一本介紹資料:“楚,你看看這個,這是今年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介紹,我們想推薦你去參加,時間在12月初。這次的比賽是由明思集團主辦的,獎金非常豐厚。一等獎除了一次性得到5萬的獎金,之后還能得到每年10萬的助學資金,直到大學畢業。如果你愿意,將來還可以作為骨干力量進入到明思集團工作。”
從小到大,楚蔚寧都是被媽媽逼著參加各種比賽,他自己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但Y國的很多比賽獎金都很豐厚,他缺錢,很缺錢,他媽媽這一年來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跟正常人一樣,壞的時候瘋瘋巔巔,嚴重時還會自殘。
他父親只在他們來Y國時幫了忙又給了一筆生活費,此后再無音信,楚蔚寧不想求助他,一年來通過兼職打工、學校獎學金和參加比賽等各種方式掙錢,雖然很辛苦,但也勉強能負擔生活。
感謝了老師的推薦,楚蔚寧開始和其他幾名參賽同學一起加入了學校的集訓。
這次的比賽主要側重于數學能力和邏輯推理技巧,這些剛好是楚蔚寧的強項,他很享受思考、推理、演算的過程,答案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因此,他的解題思路總是很多樣,其他人寫一個題的時間,他能寫出三種解法。
奧數競賽日很快到來,楚蔚寧也不負老師的重望,拿到了這次競賽的第一名,分數遙遙領先于其他一等獎的選手們。
另一邊,成績剛出來,楚蔚寧和其他獲獎選手的詳細資料就被送到了明思集團的總裁室。
這次的競賽是由明思集團主辦的,旨在通過比賽選出最優秀的預備人才,通過后期的精心培養收入集團,因此,他們對每一屆的獲獎者都非常重視。
作為集團的接班人,明慎剛接手了總裁的職務不到半年,明天他會代表集團去給這批少年精英們頒獎。
他看著楚蔚寧的資料,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照片上,腦海中突然想起中文老師教過他的一句古詩詞: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世無其二。
第二天的頒獎禮上,明慎終于見到了楚蔚寧。他比照片上還要美,絕色的小臉上一片清冷之色,沒有得獎的喜悅和興奮,只安安靜靜的站在眾多學子中,垂眸想著什么,若不是他的那張臉過于出色,怕就要泯然于眾人中。
他在一邊暗暗觀察著,卻不想楚蔚寧卻是在一眾興奮低語中默默的算著賬。
上個月媽媽發了一次病在醫院住了半個月,不但把他好不容易攢的錢全用光了還欠了一筆費用,而他又因為照顧媽媽好幾天沒上班,被原來打工的餐廳辭退了。好在上周終于又找到了一份酒吧彈琴的工作,每天只要在晚上彈奏兩個小時,就能得到一筆頗豐的收入,而且上那家酒吧的客人出手闊綽,給的小費也多,兩個小時下來掙的比之前他在餐廳干一個星期還多,讓他總算可以喘過一口氣。
他現在無比慶幸Y國允許16歲以上的學生打工,否則他還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而這次的獎金是他參加這么多次比賽以來得到的最大一筆獎金,加上后續每年10萬的助學金,他們之后的生活只要沒有大的突發用錢情況,能比之前輕松很多。
他正想著算著,突然被身邊的人提示讓他上臺領獎。
這次一等獎獲得者有5名,楚蔚寧隨著他們一起上臺時,腦子里還在想著要不要跟酒吧的經理商量,讓他每天多彈一個小時。從給他頒獎的人手中接過獎杯,眼神在他的一雙手上停留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輕聲道了謝,又垂眸繼續想事情。
明慎長這么大第一次被人這么無視,心情復雜,按下了原本想跟他認識的想法,卻不想當晚他來到自家酒吧見朋友,就看到坐在鋼琴上彈奏的人,不就是白天剛從他手上接過獎杯的那個叫楚蔚寧的少年么。
從酒吧經理口中得知,楚蔚寧一周前剛來應聘,他長得好看,鋼琴水平又高,短短幾天就吸引了很多回頭客。
明慎環視了一圈比之前要多一倍的客人,來看他的大都是GAY,那明晃晃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再看看正在彈琴對外界一無所知的少年,輕輕一笑。
緣份這東西還挺奇妙的,不是嗎?
交待經理以后多照顧楚蔚寧,又讓他給楚蔚寧送上一朵玫瑰和小費。
此后的每一天,楚蔚寧在班的時間里,明慎總會出現在酒吧,他也不上前和他交流,只是邊喝酒邊聽他彈奏,然后照例送上一朵玫瑰和小費。
楚蔚寧不知道給他玫瑰和小費的人是誰,其他人送小費都巴不得自己知道,只有這個人,一直默默的讓經理送給他,他從經理手中接過花和錢的時候,內心毫無波瀾。
對方不想讓他知道,他也正好省卻了麻煩。
這樣平靜的氛圍持續了半個月,直到這天晚上,楚蔚寧正準備彈奏時,一個滿身酒氣的金發男人突然來到他面前,摟住他的腰作勢要親上去。楚蔚寧沒防備被他抱住,伸手一個巴掌打向那張正欲親下來的臉。
清脆的聲音響起,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金發男人捂著臉,酒氣清醒了大半,滿臉怒氣的吼道:“你是什么東西,竟然敢打我!”
他反手一巴掌抽回去,楚蔚寧沒能躲開,被抽得撞到琴鍵上發出一聲嘈雜的聲響,這一巴掌打得他頭暈目眩,白皙精致的臉上頓時紅腫一片。
金發男人正欲上前將他拉回懷里,側面突然飛起一只腳將他踹了出去,砸在下方卡座的桌上,頓時酒瓶碎裂聲四起。
“你又是什么東西,敢在我的地盤上打人。”一聲冰冷徹骨的聲音響起,四周立時圍上來幾個保鏢,其中一人拽著地上不斷哀嚎的金發男人,將他生生的拖了出去。
楚蔚寧將被逼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忍了回去,站直身子準備謝謝救了他的人,對上他的目光時卻愣住了。
“是你……”
他改用了國語:“謝謝您。”
明慎頗為意外的問:“你認識我?”
“前段時間您剛給我頒過獎。”楚蔚寧捂著臉,沒有什么表情,語氣平淡的仿佛在說今天午餐吃了什么一樣。
“哦……我以為你根本沒注意是誰給你頒的獎。”
“什么?”楚蔚寧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他自覺自己的記憶力很好,“您是明思集團的總裁兼CEO明慎,我聽到主持人這么介紹的,他們說您是華裔……”
明慎輕笑一聲,為自己之前的有點被他輕視后耍小性子的舉動感到好笑,原來他什么都記得。
“走吧,我帶你去涂下藥,你的臉腫了。”他拉著楚蔚寧的手腕,將他帶到樓上的房間。
楚蔚寧的皮膚白嫩細膩,這一巴掌看著就很嚇人,私人醫生威廉火急火撩的趕到時,無法接受自己要給這么小的一點傷出診,不滿的沖明慎咆哮:“以前那么重的傷都死活不治,現在這么點小問題就把我從床上急吼吼的喊來,我差點以為你是快死了!”
“你再不給我治,我會讓你死的更快。”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這點小傷,用這個藥膏涂上幾天就好了。”
明慎皺了皺眉,冷聲質疑:“臉腫成這樣叫小傷?不用檢查下牙床?不用看下是不是有腦震蕩?萬一聽力受到影響呢?”
威廉白了他一眼:“他皮膚敏感,看上去嚴重,其實沒什么問題。”
“行了,你可以走了。”明慎不耐地揮了揮手開始趕人。
楚蔚寧默默的聽著他倆的對話,一時間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抱歉,讓你白跑了一趟。”他沖威廉誠懇的道歉。
“沒事沒事,我們聊天就這樣,沒有怪你。”楚蔚寧一道歉,威廉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他又端詳了少年的臉,忍不住想:這么美麗的一張小臉受了傷,難怪明慎急成這樣。那句華國話是什么來著?哦對!英雄難過美人關!嘖嘖嘖,沒想到明慎也有這一天!
威廉走后,明慎拿著藥膏仔細的幫他上藥。
他上藥的動作很認真,手指骨節分明,修長溫暖。楚蔚寧感受到臉上傳來指腹輕柔的觸感,涂抹間帶來一陣酥麻顫栗感,連忙躲了一下:“明先生……我可以自己來的。”
“我幫你吧,這里沒有鏡子,等你回去了再自己上藥。”
明慎說的毫不在意,楚蔚寧覺得自己再拒絕就有點矯情了,只能憋著氣繼續忍耐。
“你再不呼吸,就要暈過去了。”明慎輕笑了聲,把藥膏遞給他,讓他自己按時抹藥。
“明先生,今天真的很感謝您。”
“不用謝我。你在我的店里被打,我自然要對你負責。”
“你的店?”楚蔚寧抬眸看他。
明慎無奈的說:“你在這兒彈了這么長時間的琴,還收了我那么多的花,到現在也不知道嗎?看來是我的存在感太低了些。”
楚蔚寧恍然:“原來是……抱歉……不是,是我向來不太會注意周邊的人,那……那我請您吃飯吧,感謝您的花,還有這段時間的照顧。”
“行,那擇日不如撞日,我還沒吃晚飯,你請我吧。”明慎一向很懂的抓住一切機會。
楚蔚寧卻猶豫了:“我今天還沒上班。”
明慎又笑:“老板說你今天算工傷,可以不用上班了。走吧。”
楚蔚寧這才想起來他是老板,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好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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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鼠搭檔》
by柳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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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簽:懸疑 | 推理 | 慢熱 | 拉燈 | HE | 劇情為主
其他:謝云x林楓,正義特.警攻x天才罪f受,劇情流
一可說:高智商犯罪系列,感情戲比較含蓄慢熱。人物塑造和案情邏輯都很不錯,文章整體的情節框架很嚴謹。
文案
場銀行搶劫案,讓特案組的謝云結識了一個天才罪犯。陰差陽錯的需要,居然成為了他破案的“搭檔"
原文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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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云又陷入了沉思,那幾個人,他都很熟悉,不敢相信是其中任何一個人做下這么大的案子,作案動機又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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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吻,其實很有感覺,林楓很想再進一步的品嘗謝云的味道,進一步的加重那個吻,不過他明白謝云的克制,而他也需要有自己的克制,因為既然進了特案組,還是辦正事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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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咬牙道,“我告訴你了那么多,你還是不能理解我。”
“你擺的道道一個接一個的,我一直在你的局里被你擺布,現在你說出一切,就指望我心甘情愿的供你驅使?”
“我沒有騙過你!只是誰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有目的性的接近你,不代表我沒有真心對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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